“自五年前和北戎那场大战之后,朝廷如今的将领青黄不接,可用者不多,若我没猜错,姜伯父很有可能被派去江南平叛。”
李晔垂下眼,看向面前神情凝重的少女,安慰一句:“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,江南那群乱民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,以伯父多年领兵的经验,收拾他们足够。”
姜瑶光知道他突然与她说这些,是特地提个醒,让他们家能早些有个准备。
但经历过前世的姜瑶光却知道,此次江南叛乱再不是之前的小打小闹,局势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乐观。
而且一想到晋废帝日后会猜忌父兄,还用母亲的性命威胁自己,姜瑶光就一千一万个不乐意让父亲兄长再次出征——
士为知己者死,但这样一个昏庸无能的君王卖命,不值!
李晔望着她拧得紧紧的两道柳眉,下意识想伸手去替她抚平。
手才抬起,姜瑶光回过神来,错愕的朝后退了一步。
一时间,空气都有些微妙的尴尬。
修长的指节动了动,李晔终是讪讪垂下手,又轻咳了一声:“别担心,这也只是我的猜测。没准陛下会派旁的将领。”
虽然是前世怨侣,此刻李晔的这份提醒,姜瑶光也承了这份他的情。
“多谢李公子提醒。”她朝他抬了抬手。
这份疏离让李晔的眸光微黯,“姜家与我家是世交,阿瑶不必如此客气。”
“……”
姜瑶光知道李晔也不是那等因私废公,意气用事之人。
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,她和他这辈子虽做不成夫妻,但只要不闹得太僵,好聚好散,凭借着两家的交情,日后他登上帝位,自家应该也不会混的太差?
但这辈子自己不嫁李晔了,李晔也不会被调去晋城,他若不被调去晋城,也没机会去解围城之困,趁机收缴了云州军……
那他还会当皇帝吗?
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,可能会引起一场巨大的海啸。
姜瑶光知道天下会乱,但在这英雄辈出的乱世里,踏上与前世截然不同道路的他们,是否一切还能按照她的心意来发展?
种种思绪再次充斥了姜瑶光的大脑,她也没再多留,借口“月华还在前头等我”,便提步离去。
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绯红身影,李晔薄唇微抿了抿。
她,的确变得不太一样了。
到底是哪里出了变故?
***
顺利面见了太后,无疑是件值得高兴的事。但想到江南叛乱,姜瑶光也高兴不起来了。
整场桃花宴下来,她都无精打采,兴致寥寥。
对此,贵女们都以帕掩口,小声议论:“定是为了退婚一事烦闷。”
“开始还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,心里怕是苦得很呢。”
“都要到婚期了,临了了被退婚,搁谁能好受呀。”
贵女们说的有鼻子有眼,裴如云也觑着姜瑶光的神色,凑到长乐郡主身侧小声道:“郡主,这个姜瑶光一向狡猾,虽然她嘴上说退婚,但没准又是她搞的把戏呢。我觉得你还是多留个心眼,不可全信她。”
长乐郡主咬了咬唇:“但她方才可是随我一同见过太后的,难道她还敢当着太后的面扯谎?”
裴如云也纠结了:“可方才有宫人传话,说是看到李二公子和姜瑶光在湖边亭子说话,俩人你来我往,似是聊得还挺融洽呢。寻常退婚的男女,见面不掐都算好的了,哪还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聊呢。”
这么一说,长乐郡主一颗心也敲起了鼓。
她也觉得这大名鼎鼎的姜醋缸突然要退婚,实在是太过突然。
想了想,她示意身侧的大宫女玉烟上前:“寻个机灵点儿的到将军府打听打听,这姜瑶光和李公子近日到底有何矛盾。”
玉烟应了声是,很快就下去吩咐。
一场桃花宴,没了长乐郡主找茬,还算是平稳的度过。
只是一坐上回府的马车,小妹姜月华就忍不住凑到姜瑶光面前:“阿姐,你这是怎么了,一整天愁眉不展的,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么?”
姜瑶光回过神,看着自家小妹白净稚嫩的脸庞,笑了笑:“没什么,只是有些累了。”
“哼,你明明就是有心事,还拿我当三岁小孩糊弄呢。”
姜月华撇撇嘴,似乎想到什么,问:“你是为宴上那些人的话难受么?还是……因为见到了昭怀哥哥?”
虽然妹妹很聪明,姜瑶光也不想拿这些沉重的事给小孩儿施加压力,只伸手揉了揉她的的小脑袋:“你个没及笄的小屁孩儿,等你长大了再问这些。今日玩够了,明日收了假,就好好回国子监读书吧。”
姜月华很不服气,但又拿自家长姐没辙,只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:“再过两年我就及笄了。”
姜瑶光笑笑没接话。
心里却是暗想,这一世,她一定要让月华平平安安的及笄,再给她举办一场正式而隆重的及笄礼。
当日夜里,回到府中的姜瑶光躺在床上也是满脑子的天下局势、国家大事。
翌日一早醒来,练过一套枪法,用过早饭,她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涂涂画画,回想着前世跟随李晔征战天下的线路,以及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战役。
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,不知不觉,就到了傍晚。
她去前院和家人吃饭,也先后从父亲母亲口中得到了两个讯息——
第一,今日午后,太后派人请了卫国公府的李夫人进宫品茶。
第二,早朝时,兵部尚书汇报了江南民工造反一事,皇帝大怒,当即下令要派兵剿灭乱党。
“陛下让兵部和龙武卫调兵两万,最迟下旬便要出发,但领兵将领还未定下……”
姜守义大马金刀坐在上座,一张方阔脸庞凝满沉重:“我知道陛下有意栽培心腹,但江南多水战,朝中擅长水战的将领也就我和老万,但老万的膝盖有旧伤,这两年每回见到他,他都抱怨说一到冬日就疼,可若是真由着陛下派了钱国舅去江南……”
一想到这种可能,他两道粗黑的浓眉就紧紧拧起:“那家伙只会纸上谈兵,岂不是拿国库里的民脂民膏和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吗?不成,绝不!”
他握拳反扣在桌面,似是下定某种决心般,抬眼看向家中妻小:“若是陛下执意让钱国舅领兵,那我便进宫面圣,自请出战!”
这话一落,整个饭厅都陷入静谧。
姜瑶光的眼皮跳了两跳,原来前世的父亲是自请出战的吗?
她怎么不记得这茬了。
再仔细想想,哦对,前世的这个时候,她还有不到十日就要出嫁,正被母亲摁在闺房里头绣喜帕呢。
那时家里人为了不叫她担忧,还瞒了她好些日子,直到她嫁过去卫国公府的第二天早上,给公公婆婆敬茶。
李夫人接过她的茶笑着提了一嘴:“还好这亲迎的吉日安排的好,正好等你嫁过来了,你父亲兄长再出征,没错过你的大喜日子。”
这时姜瑶光才知道父亲和兄长不日就要出远门了。
不过那时她便是知道了,除了惊愕与担心,也没其他什么念头。
毕竟父亲和兄长都是武将,上阵杀敌是他们的无可避免的职责。她作为家眷,虽然担心,但总不可能冲上去抱着他们的大腿哭闹说:“不去,我不准你们去。”
那多幼稚啊。
但这一回,听到父亲要主动请缨,姜瑶光倏地就撑起桌子,直了身:“不行!我不许你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