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冷不丁的声响,吓了姜瑶光一跳。
回头一看,便见灿烂春光里,一袭墨青色锦袍的李晔站在亭外阶下。
他身姿挺拔,如苍松般傲立,负手而立间,周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。
感受到她的目光,他拾级而上,恰好一道金灿灿的光斑穿透枝叶的缝隙,落在他的脸庞,光影交错间,愈发显得眉骨深邃,鼻梁高挺。
短暂错愕之后,姜瑶光拧起了柳眉:“你怎么在这?”
这话问出口,她才意识到她问了句傻话。
昭阳长公主的桃花宴给盛京城的九成豪门贵族都下了帖子,又怎会漏了卫国公府。
“听闻你和长乐往碧霞雅苑来了。”
李晔大步上前,行至她身前,并未立刻坐下,而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,才道:“她可有为难你?”
姜瑶光一颗心还在江南叛乱的事上没完全收回来,见他问起这些,只是淡淡道:“没有。”
李晔似是松口气:“那就好。”
见她不接话,他自顾自掀袍在石凳旁坐下,又沉默了好半晌,才道:“听说,你们见了太后。”
姜瑶光闻言,看了李晔一眼。
李晔也不避讳,迎上了她的视线,与她对视。
四目相对,彼此眼中再不似从前那般恩爱缠绵,也不似临死前的依依不舍,而是都蕴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。
“是,见了。”姜瑶光点头。
李晔问:“所为何事?”
他能寻过来,姜瑶光也没打算瞒着他:“除了退婚,还能有什么事。”
说着,她也不去看李晔僵住的表情,只望着碧蓝色湖面被风吹起的圈圈涟漪,淡声道:“其实只要你我的婚事一退,我与长乐之间也就没什么不可调节的矛盾了。喏,这食盒里的糕点,还是她送我的。”
一想到前世她和长乐两人,为了个男人,每次见面斗得像乌眼鸡似的,她觉得好笑。
李晔没说话,只静静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美人脸。
自从上月她突然与他提出退婚之事,她就好似变了个人。
再加之,他近日总是断断续续做一些诡异又叫人心潮澎湃的梦。
在梦里,他成了九五至尊。
他其实也不确定那人是不是他,即使那人的面容与他极其相似,但……
那个人的身边,没有阿瑶。
在他的那些梦里,那个中年皇帝每日不是醉酒,就是沉迷炼丹,每每酒醉或是吃药产生幻觉时,他便浑浑噩噩、如行尸走肉般在宫殿里晃荡,嘴里还便一遍又一遍喊着“梓潼,梓潼”。
梓潼,是皇帝对皇后的代称。
他的皇后死了。
他孑然一人。
在梦里,他的身边除了内侍,再无一个亲朋好友,或是可以说话的知心人。
李晔也被这些古怪的梦弄糊涂了。
做梦当了皇帝,若说不欢喜,那是假话。
但当皇帝之后会像梦里那样,也算不得什么好事。
姜瑶光见李晔沉着眉眼,迟迟不说话的模样,无端觉得不大自在,抿了抿唇,她站起身:“若是没其他事,我先告辞,李公子自便。”
“阿瑶。”
李晔叫住她,道:“便是你请了太后出面退了这门婚事,我也不会就此罢休。”
姜瑶光脚步一停。
待侧过头,看着那神色偏执的男人,她心绪也不禁复杂。
此时于李晔而言,正是彼此情浓时。
走到最后那种结果,是用了整整十八年。
姜瑶光也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兰因絮果两相厌,她只知道她这辈子不能再重蹈前世的覆辙。
所以她敛了神色,淡漠的看了李晔一眼,“哦。”
抬步再要走,又听李晔话锋一转道:“江南起了暴乱,修堤坝的民工杀了监运官,占了苏州府衙,声势不小,听说江南郡守已经向朝廷发了急报,请求派兵前去镇压。”
这话一出,姜瑶光的步子就像黏在了地砖上,看向李晔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惊惧。
“你怎么知道?”她脱口而出。
李晔闻言,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:“阿瑶已经知道了?”
姜瑶光心里咯噔一下,暗道不好。
她早知李晔心思敏锐,却没想到竟然这般凌厉。
照理说,她个闺阁女儿是不该知道这些的,他说这事的时候,她的反应应当是“真的吗”,而不是“你怎么知道”。
她暗暗咬舌,下次涉及这些国事一定要注意注意再注意,毕竟男人都是政治动物,在这方面尤其敏锐。
“我…我也是方才从太后那里告退,看到御前的太监急急忙忙进去了。再加之,先前在家也听我父亲提过一嘴江南的情况……”
姜瑶光不咸不淡的解释了两句,又再次将问题抛向了李晔:“你又是怎么知道的?”
李晔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,只道:“我自有我的路子。”
姜瑶光眼皮一跳。
难道从这个时候,李晔就在皇宫里安插了眼线?
可她明明记得,前世她和李晔决定造反,是因父亲在前线与北戎人苦苦鏖战,晋废帝却听信小人谗言,断了父亲的粮草。
她身为人女,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和万千将士活活饿死在瓮城,当时还大着肚子的她,跳上马就要去前线救人。
还是李晔将她拽下来,抱着她安抚:“阿瑶,你冷静点。”
她又气又急,加上怀着身孕脾气大,泪水就淌了出来:“我爹爹要活活死在瓮城了,你要我如何冷静!”
李晔擦去她的泪,又将她抱在怀里。
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,李晔在她耳畔低语的那句:“你在家好好的,我去救岳父。”
声音虽轻,语气却郑重无比。
她当时都傻眼了,以为他在哄她。
可他真的连夜带着五千精兵,赶去了云州,解了父亲的围城之困——
也是在那一天,李晔收编了云州城内残留的两万将士,从此再也不听朝廷的指令,成了云州王。
前世的姜瑶光一直以为,李晔是为了救她爹才反的。
现在看来……
呃,她是不是自作多情了?